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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闊天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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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闊天空(1)

自從那日在醫院樓下和喬語晨通過電話之後,唐學謙沒有回家,也沒有去公司,而是整整三天都去了另一家醫院,守在石仲誠的病床前,默默不語。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以前常常這樣,沈默不語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這是一種被現實訓練出來的保護姿態,他在自我空間裏悄然構建著各種防禦政策,然後沈著出擊。

可是,自從他把感情交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這樣子過了。他失去了保護色,那個叫喬語晨的女子讓他不再守得住沈默的底色。

第三天的晚上,唐學謙忽然站起來,走到病房的窗前,點一支很少抽的煙,於煙火中極目遠眺。

忽然就發現,一窗的天下,原來也只不過能見到煙鎖藍橋花 徑。

佳人沒有了,英雄也就沒有了去處,君行直到藍橋處,無路可停下來,也不憑欄,也不上船,唯一的出路,原來不過是破釜沈舟。

寂寞壓人,此情將傾,只有回憶永不蒼老。

男人忽然拿出行動電話,按下快捷鍵。

鐘特助的聲音剎那間就在電話那頭炸起來:“唐學謙!!!你到底還要翹班多久?!你真以為我們不敢造老板的反是吧??!!”

“我後天要開臨時股東大會,”他飛快打斷自家特助的話,沈著道:“你盡快安排一下。”

唐學謙雖然在公司裏一向以冷色調示人,但私下卻從不擺架子,這麽嚴肅地對鐘銘軒發話還是頭一遭。

鐘銘軒自從大學畢業就在唐學謙這奸商手下當牛做馬,積威之下已經有了不爭氣的農奴心理,只要唐學謙眼神一挑口氣嚴肅一本正經地訓話,他就本能地想服從,其中的血淚史啊,真是那個說也說不完……

於是這一刻,當唐學謙下完命令後,鐘特助一下子回魂了,立刻應聲:“是,我馬上安排。”

說實話,這個命令執行起來會很累,時間太倉促,各位股東們又都是得罪不起的上帝,一天之間要召集起來很是有難度,換了別家公司的特助搞不好就會誠實相告,以求寬限時間。

但是,鐘銘軒是誰?是唐遠的人!唐學謙訓練出來的人一個個都不是正常的,白天黑夜,春夏秋冬,火星地球,不分時間地點場合,辦事效率永遠都是驚悚的。

“那就這樣。”

唐學謙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波瀾,只是掛斷電話時那種沈默的決絕讓電話這頭的銘軒忍不住心頭咯噔了一下。

唐學謙開車去了父母的住處。蕭素素一顆滿滿的慈母心,立刻抓住自家兒子的手語重心長道:學謙啊,妻子是要靠哄的,不要動不動就打起來,別人家夫妻打架是用手,你和語晨打架是用錢,這樣更不對啊……

咳,基本意思是對的,就是表達得有點問題……

唐彧連忙照顧妻子進房休息,安撫過她之後走出房間搜尋兒子的身影。

唐學謙正站在花園裏,顯然是在等父親。唐彧走過去,略帶深意地看著他:“你終於有決定了?”

唐學謙也不否認,點頭承認:“恩。”

“思考三天就夠了?”

“夠了。”

唐彧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悠閑地在一邊的白色靠椅上坐下,開口慢悠悠地道:“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麽,如果我不同意呢?”

唐學謙轉身:“那我就說服你同意為止。”

唐彧眼神一挑,浮現一個含義頗深的笑容。明明是坐著,卻仍然有一種君臨天下的姿態,不怒自威。

“學謙,自從你接手唐遠以來,我沒有再插手任何事,不過……”唐彧單指敲了敲桌面,浮現昔日的帝王之色:“如果你拿唐遠開玩笑,唐遠總裁這個位子,我會讓你做不下去。”

“我不會拿唐遠開玩笑,”他沒有被父親的話嚇到,反而正色道:“我從來不會拿生命裏重要的東西開玩笑。”

唐彧玩味:“包括感情?”

唐學謙一楞。不愧是父親,套話水平一流。

“對,包括感情,”他誠實相告:“最初我以為,我既可以敬忠也可以敬孝……”

“現在不這麽認為了?”

唐學謙笑了:“不,我仍然要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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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漆黑無比,卻亮如星辰,這最單調的顏色裏卻折射出了最斑斕的存在。

曾經他身上的黑色是一種吞噬,他做的是人,純粹的人,求的是唯一的結果,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說一的時候就是一。而喬語晨卻不是,她做的是萬物,從萬物來,歸萬物去,求的是濃淡相宜的無窮效果間有理有據的自然之道,說一的時候,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是東方的哲學,恬淡相性,萬全齊美。

“語晨一定也想兩全齊美,所以忍讓了我這麽久,”他擡起頭,眼波流轉:“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她已經無路可退。那麽,就讓我來退。”

唐彧無奈地呼出一口氣。

“你真的決定了?”

“啊,決定了,”唐學謙笑了下:“我來之前已經想過了,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就先斬後奏。”

唐彧心中憋氣:臭小子……

有了老婆不要爹媽的典型代表……

“爸爸,”他忽然安靜出聲,眉睫低瞬:“就這一次,讓我任性一次,我不能沒有語晨。”

他的鋒芒落在了她的手上就變得柔軟不已。

其實,全天下的男人即使再有野心,一旦陷落愛情,結局不過如此——

只想和一個令他心動的女子,一心一意地過著,有始有終有情有義的日子。藍天日暖,滄海月明。

唐彧的心尖忽然被一種柔軟而強烈的感情刺了一下。

曾經那麽高高在上的學謙,竟也懂得為情低頭。

唐彧忽然不舍,忍不住出聲提醒:“董事會可能不會放過你……他們會以為你背叛了公司,你會很辛苦。”

“我知道,”他點點頭,沒有畏懼:“我既然決定了這麽做,就想過後果。”

似乎,沒什麽可以再改變他了。

於是唐彧笑了:“你覺得這麽做對,那麽你就去做。如果董事會那邊有困難,必要時候我會出面。”

唐學謙眉目帶笑:“謝謝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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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當唐學謙的身影出現在喬震霆病房外的時候,喬家的保鏢們頓時神經又緊張起來。

“唐少爺,請您止步。”

管家連忙上前補充解釋道:“語晨小姐在公司,不在這裏,你見不到她的。”

“我今天不是來見她的,”唐學謙恭敬頷首:“讓我見一次爸爸,一次就好。”

簡單的一句話,卻叫人無力開口拒絕,實在是他的氣質使然。

翻開這一連篇紛亂的糾纏,於戰亂的硝煙之下,最後仍然只見他一身平靜地信步走來。

夫妻二字,實在就是他所有的信念。

——否則,何必在心如止水的當年,上天讓我遇到你。

唐學謙走進病房的時候,喬震霆正坐在床頭用右手翻著公司的資料,時不時在重點句子下劃上橫線。左手掛著點滴,一副老花鏡戴在鼻梁下方,鬢角斑白。

唐學謙忽然就相信,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這樣的事:只要一秒,只要一個畫面,就能讓過去的恩怨全部泯滅,原諒所有。

因為退讓,這人間,如此可親可愛。理由不在多,只在那驚鴻一瞥的剎那。

“爸爸。”

他走過去,低瞬的姿態,站在病床前,眼裏透出請求原諒的神色。

喬父握筆的手頓了頓,隨即繼續把視線集中在文件上,沒有擡眼,只是緩緩開口:“是我錯了。”

唐學謙頓時失聲。

喬父道:“當年硬要你接受這門婚姻,是我錯了。只想讓語晨擁有她喜歡的人,卻失算了你不是一個能夠任由別人掌控的人。結果,我讓語晨痛苦,讓你痛苦,連帶著唐喬兩家一起痛苦。”

唐學謙急急辯駁:“爸爸,你聽我說……”

“學謙,”喬父忽然擡頭,表情平靜:“如果不願意,你從此可以不喊我爸爸。”

“我不會,”唐學謙忽然俯下身握住岳父的手:“爸爸,一直以來,是我不對……”

所謂愛一個人,就是愛上她的全部,包括家庭。是他不夠風度,潛意識排斥當年奪走他婚姻自由的喬家,又何曾想過,一位父親下定決心把唯一的女兒交到他手上時心裏會是怎樣的孤註一擲。

擁有她,是他的幸運。從此生活一層一層,總有風景的轉折,每一個轉折處,意境幽遠。曾經的他是站在雲上的人,高處不勝寒,見到佳人,眼是帶笑的,心卻是冷的;而現在,她讓他見到了白雲下的人間有花有水,低頭遇風,擡頭見月,她給他的天地清醇,每一相思,都能落筆千言。

都說婚姻是一場花開,很多人,總是要等自己花開敗了才知道退一步。

而他不。

“爸爸,”他拿出身後的一份文件,放在岳父面前:“這裏是唐遠財團在東南亞最大制造業子公司的全部資料,它脫離母公司獨立上市。您肯定明白這家公司對我意味著什麼,沒錯,這是唐遠的心臟部位。”

喬震霆有點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唐學謙把股權轉讓書推向岳父面前:“唐遠是我們唐家的家族公司,除了母公司以外就屬這家子公司對我最重要,我擁有它70%的控股權,明天我會召開唐遠臨時股東大會,把我名下50%的控股權轉讓到您名下。我知道喬氏之所以如此對石家緊咬不放,是因為擔心失去東南亞市場從而轉向歐洲市場,可是如果您擁有這家唐遠子公司的最大控股權,局勢就完全變了,不僅不需要擔心失去市場份額,還可以用它來牽制我。”

喬震霆幾乎覺得這小子在講笑話哄他開心。

“唐學謙,你在開什麽玩笑?”天上掉餡餅這種事,完全不是唐學謙的風格。

男人擡頭,眼底一片純粹:“我不是在開玩笑。”

喬父一時無語。

“你敢把這麼重要的公司交給我?你不怕我轉身即刻背叛你?我和你之間,沒有信任的基礎。”

“有的,我有信任您的基礎,”他緩緩開口,說出他的感謝:“您把語晨給了我,我很感激。所以現在,我只希望爸爸不要把語晨收回去,希望爸爸對石叔叔高擡貴手,我用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唐遠和您做交換,希望您能成全我的忠孝兩全。”

有時候,一個人的一輩子,在短短的一瞬裏,就了然落定。他有情,對她有情,對石家有情,生怕情多累美人,於是他斷然從自己揮劍下手。

走出醫院的時候,他在陽光下攤開手心,就像是一個邀請,就像是在對她說:現在,若你就在我面前,可否重回我掌中溫柔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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